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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還不走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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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還不走嗎

“你來幫我?”謝玄濯低低地笑了一聲,不是她平常那種溫潤有禮矜貴克制的笑,而是被大雨淋濕深潭淹沒的嘶啞。

“本來我還在猶豫。”明凈翡喃喃自語道。

“可你說過你不生氣了的,”謝玄濯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,就像是想要抓住流水裏的明月,再用力也只是虛無。

“嗯,我早就不生氣了,”明凈翡細長的眼眸裏盛著濃烈的情緒,仿佛籠罩著無邊黑暗,“我只是忍不住,恨你。”

明凈翡笑著從腰間的玉瓶裏拿出了兩粒藥,自己服下了一粒。

“你我一人一粒,吃下去就能忘了對方。”女人唇角微揚,眼裏含著水澤,“所以的回憶都留給昨天,不好嗎?”

“聖女,不可以啊,這藥施了幻術,吃下去真的會記憶盡失的......”紫檀萬萬沒想到明凈翡會毫不猶豫地吞了太上丹,她連阻止都來不及。

謝玄濯眼睜睜看著明凈翡咽下了藥丸,那一瞬似乎有冰冷的水流匯入她的血液,寒冷襲卷了四肢百骸,她呆呆地看著女人淒絕的模樣,發覺自己連呼吸的力氣都沒了。

微涼的手指觸上柔軟的嘴唇,謝玄濯嘗到了白松香的味道,才發現女人指尖托著小小的藥丸按在自己唇上。

“拿走。”謝玄濯揮開明凈翡的手,踉踉蹌蹌地退後,她眼前一片漆黑,只能看見女人似悲似喜的絕色面容離自己越來越遠。

面露可惜之色地看著地上的藥丸,明凈翡輕嘆息,濃墨似的眼睫輕輕垂下,宛若瀕死的鳳蝶,“可是皇上,你會想要一個寧願忘記一切也要離開你的人嗎?”

“你們天潢貴胄的尊嚴,不會這般不值錢吧?”

“你早就想好了今天離開嗎?”

“嗯,是啊,聽到這個答案,你的心是不是又痛了?”明凈翡推搡著謝玄濯,把人抵在了柳樹下,她乖巧地挨在謝玄濯懷裏,聽著這人越跳越快的心跳聲。“給你莫大的希望,然後再絕望,這種滋味是不是很美妙?”

“你竟然恨我至此,”謝玄濯雙眼無神看著明凈翡飛揚的長發,只覺得一股辛辣撞上眼睛,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光影,“為什麽,為什麽?”

“既然不願意忘記我,幹脆恨我吧,謝玄濯你用餘生來恨我,恨一個永遠不會再見的人。”明凈翡完全沒有在意謝玄濯的問題,而是自顧自地給謝玄濯梳理著長發。

“所以,昨夜你對我溫言軟語,也僅僅只是為了降低我的警惕嗎?”

“難不成皇上你還妄想著我們之間,有著所謂的相濡以沫的愛戀嗎?”明凈翡咬著唇,揪了一下謝玄濯的手背,“就算你是皇上,可你又懂什麽。”

“我懂。”

這一下輪到明凈翡有些驚訝,她專註地看著謝玄濯,語氣竟然有些嬌俏,“騙人,你又知道什麽啊?”

豈料,謝玄濯的眼神寒冷似冰,她的手指用力地抓住明凈翡的廣袖,撿起了地上的藥丸,如一陣風一般往皇宮邊上的城樓走去。

她們二人踏著青白色的月光,仿佛行走於寒澈凈透的湖面之上,碾碎了九霄雲外的星光。

城樓上依舊刮著凜冽刺骨的寒風,謝玄濯將帶著自己信香味道的披風給明凈翡穿上,自己卻走到城墻邊上,迎風而立。

在慘白月光的映照下,少女那張美到極致的臉孔,卻宛若修羅惡鬼般散發著濃重的戾氣,在地獄黑暗處慘烈地盛放著,淒美絕艷。

“皇宮裏有三千執金衛,城內守軍三萬,你要怎麽跑?”謝玄濯雙手扶著朱紅色的圍欄,殷紅的血液在晶瑩透明的肌膚裏流動,像是白日燃燒的火焰。

“天下廣大,你所及之處,莫非王土。你能逃到哪裏去?”

沒有給明凈翡回答的時間,她轉過身來,面無表情地看著明凈翡。

“皇上是要用武力讓妾身屈服嗎?”

“明凈翡,”謝玄濯攤開掌心,那粒藥丸還沾著點點塵土,“我們可以重新開始。”

“你以為這藥真有用啊,我都是騙你的,”明凈翡狡黠一笑,妖媚又肅殺,“何況,忘記一切,我們就能重來嗎?小烏龜,你都是皇上了,還這麽幼稚。”

“再說了,有人會帶我走,走到哪裏還重要嗎?”風吹動長裙,明凈翡身後雪白的羽扇微微晃動,襯得她飄然如神女。

似乎為了應和和證明明凈翡的話,一個月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,跪在了謝玄濯面前。

“玄濯,我來帶她走。”

“蘇淩心,拐帶皇後是什麽罪名,你不知道嗎?”謝玄濯神色漠然,眉目間仿佛都結了一層寒冰。

“末將知道,但心之所向,義無反顧。”蘇淩心單膝下跪,清秀可人的臉上滿是堅毅的神情。

“你這是要與朕為敵?”謝玄濯忽然覺得很累,城樓太高,風太大,吹得她頭很疼。

那時候她以為要爬得很高,很高,才可以報仇,把那些人踩在腳下,才能擁有天下。現在爬得這麽高,也只是看見更大一點的天下。

而這片天下吹來的風,讓人的頭很疼。

“玄濯,你記得吧,我說過如果她喜歡我,就算死我也會要帶她走,與天下為敵也無所謂。”蘇淩心回頭看著眼神空洞的明凈翡,一狠心說道:

“如果有人要傷害我喜歡的女孩,我就會舉起刀來。”

“她喜歡你?”謝玄濯茫然地朝明凈翡看去,卻發現女人玫瑰色的眼睛裏再也沒有自己的身影。

這就是失去吧,想要站在這座皇宮裏,她就必須一刻不停地失去。

“天下都與你為敵,你又能逃到哪裏去呢?”

“只要你放過我們就好了。”蘇淩心咬著牙,看見謝玄濯瞳孔一片漆黑,她覺得自己真不是東西。

“朕,放過,你們。”謝玄濯淒涼一笑,搖搖頭,“若是朕說不呢?”

“可是她不開心,你以為錦衣玉食,穿著鳳袍享受眾人跪拜的她,很快樂嗎?”蘇淩心皺著眉,“你給她的一切只是枷鎖,是責任,是你自以為的好。她要的什麽,你明白嗎?”

謝玄濯疲憊地半合著眼簾,腦子裏卻不斷回憶著明凈翡。在草原上的她,給她們望風的她,回到風淮城的她。

她的眼睛很美,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眼裏的人是誰。

奇怪的是,本來記憶中少女靈動飄逸的眼神,逐漸變作了古鏡般的不起波瀾。

那雙瑰麗如玫瑰的眼睛,曾經滿映著漫山紅葉,也曾經映著一樹冰雪。但那一天,明明四處都是喜慶的紅色,她卻發現少女的眼裏,什麽也沒有。

不是不谙世事的單純迷茫,而是前世今生繁華盡落的惘然。

“明凈翡,你不快樂嗎?”謝玄濯艱難地上前走了一步,後腦勺很墜很痛,眼前的景色忽隱忽現。

自己不快樂嗎?明凈翡感到眼角灼熱而濕潤,她看見謝玄濯笨拙地朝自己走來,幾乎克制不住胸口的悶痛。

她多想沖她發脾氣,告訴她就是因為太快樂了,所以她害怕啊,曇花一現的快樂還是快樂嗎?

那是毒藥,毒得你沈浸過往不可自拔,萬般追思無盡泣血也無法留住。

“明凈翡,你不快樂嗎?”謝玄濯烏黑的發絲在夜風中飛揚,她又問了一遍,卻被蘇淩心擋住了去路。

“玄濯,非要等到魚死網破的地步,才肯放手嗎?”

“蘇淩心,你是在逼迫朕殺了你!”即便謝玄濯此刻脆弱易碎得仿若白瓷,但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淡漠仍舊讓她不怒自威,冷艷得像是淬血的刀尖。

“陛下,您大可以殺了我,”這是蘇淩心第一次如此鄭重地稱呼謝玄濯,“吾乃布衣,布衣之怒不比天子,流不得百步血,卻有人真心願為吾縞素。”

“你是說朕死後,便一無所有。你死了,還有人為你慟哭百日。”

“皇上,您所愛的尊榮與江山,恰恰是她不可承受之重,即便如此您也要一意孤行嗎?”

“蘇淩心你多了不起啊,你清高,你沖冠一怒為紅顏。朕只是個冷血無情的,”謝玄濯想起明凈翡曾說過的話來,她咽下嗓子裏的血腥氣,冷笑著看向女人美麗動人卻疏離不已的容顏,“毒蛇,對不對,你是這麽說的。”

“與皇上在一起,她永遠都要忍受不被選擇的痛。”蘇淩心神色泰然地站起身,黑色的外衣上下翻飛,“雲家、李家都籌謀著將坤澤送進宮來,您是皇帝,後宮三千,能保證獨寵一人嗎?”

“不做皇帝,朕便是階下囚。反正這兩樣,朕都配不上,你們是這樣想的吧。”謝玄濯身後突然出現了許多帶刀侍衛,他們穿著黑金鎧甲,紛紛抽出劍來對準蘇淩心。

“都下去吧,朕與蘇將軍有要事相商。”

“皇上,末將甘願領罰,只求您放過皇後娘娘,還她一個自由。”蘇淩心絲毫不懼怕四周的守衛,面上頗有慷慨赴死的豪氣。

“明凈翡,明凈翡,”謝玄濯清冽如泉水的聲音很低,卻帶著一種強烈的魅惑,把所有的聲音都壓了下去。

這一刻,風聲、人聲、飛鳥振翅欲飛的聲音統統不存在了,明凈翡的眼裏只有這個一身玄色清冷脆弱的少女。

她聽見她問,“你是真的想走嗎?”

於是,她回答道:

“是。”

“也是,你都讓蘇淩心幫助你逃走了,朕還問這傻問題做什麽。”謝玄濯倉皇笑笑,無人看見她眼中的落寞,“明凈翡,朕今日便會下旨,皇後身染重疾,至宮外療養。”

聽見謝玄濯的話,明凈翡心底一陣愕然,她明白謝玄濯還抱著自己終有一日還會回來的幻想,所以只是讓自己“生病”,而不是過世。

這一刻,在明凈翡和蘇淩心面前,謝玄濯威嚴得如同上古的神王,她面上冰冷至極,仿佛有雪山頂的冰雪劃過那雙琥珀色的眼睛,“蘇淩心聽令,朕即刻革去你的大將軍職位,將你貶為庶民,永不錄用,你永不可踏入風淮。”

“記住,這一生,朕所到之處,你必須退避三舍。”謝玄濯拔出寶劍,一劍斬斷了蘇淩心的長發。

她看著明凈翡清麗脫俗的容顏,只覺得女人眼裏寒流重重,就快要凍傷自己。

“末將領旨謝恩。”蘇淩心忽然想起了以前她問過謝玄濯,自己和明凈翡若是擋了路,會不會被毅然決然地除掉。

那時,謝玄濯的回答是或許吧。只是,萬萬沒有想到,自己擋住的,竟然是謝玄濯的情路。

世事無常,原來時間真的會分岔,某一路口,朋友就成了敵人。

“還不走嗎?朕隨時可能會反悔。”謝玄濯背過身去,眺望遠處處在黑暗中的楓樹林。

此時,還是初春,楓樹葉才剛剛發芽。種玉宮也剛剛栽下一批楓樹。

蘇淩心猛地起身,拉住還在發呆的明凈翡,頭也不回地往城樓下沖去。

“你趕快騎上吹雪,我的部下都在城郊接應我們。”蘇淩心搖晃著臉色同樣慘白的明凈翡,一臉凝重地說:

“我們籌劃了這麽久,你該不會反悔了吧?”

城樓下沒有燈光,明凈翡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冷,她本能地圈住自己,木然地搖搖頭。

“我還以為你回來是為了留住她,沒想到皇上你這麽差勁,連自己的皇後也能被別人搶走了。”寧錦手心裏抓著一把瓜子,慢悠悠地從陰影處走了出來。

謝玄濯怔怔地看著城樓下的兩個身影,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眸,越發黯淡。

“你也下去吧,朕想一個人待著。”

“唉,皇上,你說你這算不算被綠了?”寧錦嘴欠地留下一句話,笑嘻嘻地一溜煙兒跑了個沒影。

“要讓一個人一生一世陪著自己,終究是很難。”謝玄濯淡淡地笑了,不知為何她明明笑得溫柔,卻宛如孤冷的水漫過清月,冷澀蒼然。

就在此時,她們二人一路暢行無阻地出了皇宮,宮門內外竟無一人把守。

騎著吹雪的明凈翡忽然轉過頭來,想要看清那個孤立高樓的人。

細雨紛飛中,明凈翡終於明白謝玄濯剛才為什麽會說出其實她都知道,這樣的話來。

她們兩人這一路的暢通,是因為謝玄濯本就知道自己要走,或者說,自己所愛的人,決定放自己走。

溫熱的淚從眼角滑落,結成冰晶,飄落,下墜。

城樓上的人影已經模糊不清,明明有屋頂遮去風雨,可她怎麽覺得萬世的雨都落到了那人肩上呢。

如果現在自己下馬,回頭而去,可以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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